明朝成化年间,衡山脚下有个叫作来水村的小村庄。村东头住着一户姓祁的人家。祁父祁母均已亡故,只余下一个十几岁的儿子叫作祁善,守着两亩薄田三间草屋过日子。
祁家门前有棵大槐树,树龄不知已有几百年,树身高四五丈,枝丫伸展开来,浓荫遮盖一大片。村里人闲时都喜欢坐在树下谈天说地。
每年四月间,槐树开花,细细密密,满树清香。摘了那串串槐花做槐花饼,入口甘甜,满嘴留香。
祁善对家门前这棵槐树十分喜爱,精心照料,就连树下的空地,也被他清扫得干干净净。
这一年,几只喜鹊不知何时在树上做了窝。鸟儿飞进飞出,难免会有鸟屎掉落。村里人有被弄脏了衣服的,就主张端了这鸟巢。祁善心地善良,不忍心伤害鸟儿,每次都一边劝慰,一边帮村人清理衣服。
正是三月间,槐树吐出嫩芽,日渐浓密,祁善看到槐树壮健,心里十分高兴。
一天晚上,风大雨大,雷声轰鸣,足足闹了一夜,待天快亮时才停歇。祁善清早推门而出,便见槐树枝叶落了一地,树身上更有一道雷劈的痕迹,顿时心疼不已。才走到树下,就听树身后传来几声咳嗽声,转过去一看,却是一个老婆婆靠坐在树边。
祁善连忙上前问询,老婆婆睁眼看着祁善,满脸慈祥,却不开口说话。祁善看老婆婆衣衫湿透,有气无力,先顾不了那么多,连忙背着老婆婆进屋,精心照料。
一晃五六天过去了,老婆婆精神头好了许多,也能开口说话了,只告知自己姓贾,却始终不肯透露身份来历。村里人知道了,便劝祁善不要给自己找麻烦,十八岁的小伙子了,本来就家贫,再收留个老人家,更加不好说媳妇了。祁善却只笑笑,依旧细心照料贾婆婆。
村西头住着一户姓刘的人家,刘父刘母过世后,留下个小女儿跟哥哥嫂嫂一起住。刘家姑娘名唤巧心,今年十六岁,容颜清秀,聪慧能干,一双巧手更是远近闻名,不少人家登门求娶。
那巧心姑娘心里中意祁善,爱他勤劳善良,可哥哥嫂嫂却是个贪财的,只想将妹子嫁入富贵人家。
再说那祁善,虽然也心仪巧心姑娘,但想到自家穷小子一个,不敢多生非分之想。
一日傍晚,祁善从地里收工回来,远远便看到巧心站在槐树下,一副慌慌张张、失魂落魄的样子。走近了才发现姑娘两眼红肿,一脸伤心,看到祁善,欲言又止。祁善正不知所措,就听屋里贾婆婆叫道:“祁善呀,还不赶紧请人家姑娘家里来坐。”
祁善这才红着脸请巧心进屋,又是擦桌抹凳,又是端茶倒水,一通忙乱下来,才听巧心哽咽着说:“祁善哥,我哥哥嫂嫂要将我嫁给张大头做续弦。那张大头四十好几了,为人下流,我……我实在不愿嫁。”
张大头家祖上做过大官,归隐乡里后,子孙不贤,日益没落了。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在这十里八村的也算是有钱的大户人家。
祁善原本对巧心有意,只是怕耽误姑娘的富贵前程,从来不敢表露一二,现在听巧心这么说,知道她不嫌自己家贫,有意相许,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着急,胀得满脸通红,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回话。
那贾婆婆在一旁看着二人情形,微微一笑便问巧心:“姑娘可是对祁善有意?”
巧心羞得满脸通红,偷看一眼祁善,轻轻点头。
贾婆婆又说道:“你二人如果真是心意相通,我倒有个法子。”
祁善忙问:“婆婆有什么好主意,还望告知,我和巧心感激不尽。”
贾婆婆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包药粉,递给巧心道:
“姑娘如果信得过婆婆,便把这药粉拿去。待那张大头再上门时,你将药粉混到茶水中,自个儿喝了,不出片刻,身上脸上就会起红疹子,再过几日便会转青转黑,任凭郎中妙手也无法医治。那张大头见你这情形,十有八九不会再强娶你。姑娘放心,等事情完结后,婆婆我再给你一包药粉,姑娘冲泡饮下,自然症状全无。”
巧心看着祁善,还有些犹豫,就听祁善说:“你莫怕,即便你容颜有损,我也定不会负你。”
贾婆婆听了,哈哈一笑:“你这小子,你救了婆婆,又不顾人言人语照料这么久,婆婆怎么会害了你。”
巧心这才彻底放心,拿了药包回家。
没过几日,张大头带着聘礼到刘家求娶巧心,哥哥嫂嫂在前头热情招待,巧心躲在房内,偷偷将贾婆婆给的药粉泡水喝了。不过一小会儿,便觉身上有些微发热,再看手上脸上,早已起了一堆红疹子。
巧心假意打翻茶水,尖叫一声,引得哥哥嫂嫂并那张大头都过来看,一看时把几人吓了一跳,只见巧心满脸红胞,形容可怖。
那张大头本就是看中巧心年轻好容貌,这下便有些犹豫,脑子一转,也不管那规矩不规矩,就假称家中有急事,改日再来,带着聘礼便回去了。
哥哥嫂嫂怕失了巧心这棵摇钱树,赶紧请人来诊治。郎中换了好几个,却没一个说得清病因的。眼看着巧心那一身疹子红转青,青转黑,越发吓人了。
哥哥嫂嫂知道张大头这边是没戏了,又怕再拖下去巧心丢了性命,便四处张罗着要将其嫁出去。无奈平日里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破,现在却没有一个愿意娶巧心的。又过了几日,只有祁善带着媒婆登门求娶。
那做哥哥的贪心不足,张口便要二两银子的聘礼。祁善早得了贾婆婆嘱托,此时拿出一个青白色小布包,里面一堆小银锭,数一数,刚好二两。
待祁善下聘后带着媒人离开,刘家哥哥便把银子收到了房里。到了傍晚再去看时,哪里还有银子的影子。
就见自家娘子端着一碟槐花饼进来,边走边说:“你今儿倒是好兴致,摘了这么多槐花回来。只是摘回来也不知道清洗晾晒,拿着个布包放到床榻上干什么?“刘家哥哥听了娘子的话,也搞不清这槐花从何而来,只是那银子却再也找不到了。
说也奇怪,巧心嫁给祁善后,没几日一身的红疹子便消失殆尽,皮肤反倒越发娇嫩了。村人问起,只说是用槐花泡水喝了的。
却说那张大头没娶到巧心,心有不甘,眼珠一转,便想出一个奸计。
这天晚饭后,一堆村人在槐树下闲坐,祁善拿凳倒水招呼着。只见张大头穿着一身新绸衣,左摇右晃地走过来,后头还跟着村里两个无赖。三人满嘴油光,显然是刚饱餐一顿。
那张大头走到槐树下,左瞧右看,突然大叫一声:“哎哟,这该死的雀儿,脏了我的新衣服。“
村人见张大头新衣裳上一摊鸟屎样的污迹,都捂嘴偷笑。
那两个无赖却叫起来:“祁善,祁善,你看你家雀儿干的好事,弄脏了张老爷的新衣裳。“
祁善虽有些不情愿,还是拿了块抹布过来,准备给张大头擦拭。
谁料那张大头却突然脱下外衣,往地上一扔,叉腰对着祁善说:“我这新衣服刚上身,就被弄脏了,真是晦气。而且就算这污渍擦掉了,味儿还在上头,这衣服哪里还能穿?!“
说着把手对着祁善一指:“我这衣裳也不要了,你赔我十两银子便作罢。“
祁善气愤不已,说道:“这雀儿满天飞,污了老爷的衣裳,怎么怪到我头上。“
村人也在旁帮腔,那两个无赖便威胁要打,众人慑于张家钱多势大,不敢再出头。
张大头又说:“这鸟窝当初说要端了,是你强要留下的。雀儿惹了祸,不算到你头上要找谁去?哼!你要是没银子,我可以给你两条路,要么把你家娘子送到我家做婢子,要么抵了这三间草屋,再砍了这棵树。“
祁善还要争辩,就听身后贾婆婆说道:“莫要再争了。婆婆我容你收留,身上还有几两体己银子,就赔给这位张家老爷吧。“
祁善哪里肯依,贾婆婆却连连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管,当即给了张大头一袋小银锭,正好十两。
张大头得了银子,带着两个无赖扬长而去,嘻笑着要去镇上喝花酒。
途经一座小石桥时,突然觉得脚心刺痛,脱了鞋袜看,却见一根小树刺,拔了半天也拔不掉,慌忙间,却将装银子的布包掉到了桥下。
只见那布包落入水中却不沉下去,袋口打开,有朵朵槐花飘在水上,布包却也顺水往下飘去。
张大头着急,忙俯身去抓那布包,不想却扑通一声掉入水中。等两个无赖七手八脚把他捞起来时,早就灌了一肚子水,昏迷不醒了。回去后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,人都去了半条命,自此有些畏惧神灵,行为举止收敛了不少。
再说那祁善和巧心成婚后不久,一天早上,贾婆婆突然不见了,夫妻两个找了一天也没找着。到了晚上,祁善做了个梦,梦见贾婆婆着一身米白色的衣衫,笑着对他说道:“婆婆承蒙照顾,感激不尽。你我缘分未尽,只要你心中有婆婆,我们便可日日相见。”
早上醒来,祁善跟娘子说起梦境一事,发现巧心也做了一模一样的梦,都觉得很是惊奇。再想起贾婆婆平日行事,都觉得必是神仙下凡无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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